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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军,62岁,厦门帆船运动的“带头大哥”,1997年即策划“中国海帆船拉力赛”,2011年11月3日率领当地一帮业余爱好者驾驶“厦门号” 帆船挑战2.6万海里的航海环球之旅,历时316天,于2012年9月成功归航。这也是中国帆船第一次“沿着地球的地理形状”绕行一周。
自命顽石 接续鹭岛百年前越洋远航传说 约访魏军费了些周折,水手君在北京的时候他准备去云南,后来他来北京了我又去了深圳,等我赶到厦门找他,他还没从外地赶回来呢。
后来想是不是跟水手君一开始叫他“魏总”有关,显得生分。厦门玩船圈子里的人,据说都叫老魏“船长”或者“老船长”,没有“魏总”“魏总”这么叫的。不玩船的孩纸伤不起啊。
等待“船长”返厦的时光有些无聊,趁着这空挡可以相见,决定先去下榻处旁的方志办摸摸情况。厦门开埠很早,是中国在鸦片战争后的首批开埠城市之一,至于鼓浪屿岛,更是在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沦为“公共租界”,与上海公共租界一起成为中国在清末到民国时期的两个公共租界之一。这里的背景是,1895年日清甲午战争大清溃败,清政府为避免日本在占领台湾后进一步觊觎厦门,决定寻求“国际保护”,请列强“兼护厦门”。所以在1903年前后,陆续有英、美、法、德、日等13个国家先后在岛上设立了领事馆。因为各国侨民及其传教士的涌入,鼓浪屿岛上的建筑乃至生活方式的西化是可以相见的,事实上,鼓浪屿也有 “万国建筑博览”之称。令人好奇的是,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作为生活方式载体和体育竞技工具的帆船是否曾经早早地在这片土地上留有痕迹?
在老城区思明寻了家旅社住下,突然瞥见方志办的招牌就在绿树掩映的一个院子里,顺道就上了四楼。方志办的小伙子很热心,搬来了厦门交通和厦门体育等一堆志书。不过,他们凭印象初步认定,鼓浪屿或者厦门的海面上历史上不曾有过大规模的帆船赛事,甚至可能连玩帆船的都没有过。不过他们也指出,如果是作为贸易运输工具的帆船,当然是那种中国式帆船,厦门应该是很早就出现了。
这个认知跟水手君的预计相去甚远。厦门或者闽南的老百姓利用帆船这一当时的交通工具渡航出海,无论是从事海外贸易还是移民,都可以找到大量论述。比如19世纪末的台湾报纸《台湾新报》第448号,在1898年3月12日的“来自厦门的海外渡海者”里写道:
……若加上搭乘中国帆船渡海来到本岛(台湾)或者香港地区的人们,十年内至少有数百万名广东人从厦门出港。今假设从厦门每年平均有七万人出外讨活的话,其中的五万人渡海到其他地方,那在厦门每年至少有两万人会成为海外移民。
清朝农工商部右侍郎杨士琦在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十六日的奏折“考察南洋华侨商业情形”里写道:
飞猎滨群岛大小千余,以小吕宋为最巨,其地西连闽、粤,北枕台澎, 距香港、厦门均不过二千余里,土产以烟、糖、麻、米为大宗,转售行销,皆操自华人之受,贸易以闽商最盛,粤商次之。
这是一张1908年由上海中转,寄往美国新泽西的明信片,图中照片为当时厦门的大帆船图片,由香港美璋照相馆厦门分店所拍
至于作为运动项目的帆船赛事,水手君能看到的资料,就是1908年美国军舰访问厦门港的时候,军舰上的官兵利用船上的救生小艇搞比赛。另外是在一本叫《百年鼓浪屿》的书里,看到几幅铜版画,描绘的是当年住在鼓浪屿上的洋人进行帆船比赛的场景,画面上有人正拿一把发令枪启动比赛……
《百年鼓浪屿》里的铜版画,描绘的是当年住在鼓浪屿上的洋人进行帆船比赛的场景
老魏对这段历史没有多大兴趣,他可能也没想到早在1922年5月就有一艘名为“Amoy”(厦门号)的木帆船从厦门出发,穿越太平洋,北上大西洋,历时两年多抵达纽约,航程计1.5万英里,成为第一艘横渡大西洋的中国帆船。
“Amoy”(厦门号)
据当地船舶考古学者许路考证,除了1922年“Amoy”木帆船横渡大西洋外,1933年从厦门出发的伏波2号(1933年-1935年)、2008年从厦门起航的太平公主号帆船都有成功的越洋远航记录,当然,它们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环球航行,即它们的航行均非在同一地点开始和结束,始终保持同一方向航行(如自西向东),起点到终点的最短距离至少21600海里(40000公里)即不小于赤道长度,至少通过赤道上的两个点,纬度不高于63°,不跨越大陆,跨所有经度线,通过一组对拓点。但是老魏他们的环球航行具备了这些要素。
太平公主号是一艘仿明代战船而制的木制帆船,但横渡太平洋的壮举未能成功完成
即使没有这次环球,老魏十余年来在厦门推广帆船文化的努力也是有口皆碑的。不过,他觉得相比深圳、青岛等国内帆船运动开展得比较好的城市,厦门帆船运动目前还没有形成一个玩家群体,“我们这儿和深圳(玩船的人)结构不一样,深圳玩船的都是从事IT业、银行、投资这些领域,相对来说文化层面比较高;厦门这边都是传统制造业的白手起家者,一路干起来比较辛苦,再一个他的文化意识各方面都不太一样,所以说他们多半都是弄游艇,公司用来接待客人这样。”环球回来,他琢磨着以后“给小孩讲讲故事就挺好的,我给小学生讲海洋知识,小孩一个个眼瞪得溜圆溜圆的。”
老魏在厦门推广帆船文化的堡垒名曰“顽石”。所谓顽石,就是非常坚硬的石头,泛指金刚石、玉石、宝石、钻石之类的石头。传说中,顽石是女娲补天炼烧的红、黄、蓝、白、黑五彩灵石,亦称补天顽石。既有顽强拼搏,自强不屈的意思;亦有顽固不化,不思变通之意。这或许就是老魏的夫子自道?
口述实录|升起帆船,你会看到整个世界 厦门顽石航海俱乐部主要是办一些赛事和培训,这个圈子里的很多人,经常会说一句话,就像我们教材封面上写的,当你升起了船帆,你就看到了整个世界。
打个比方,你学会了骑自行车,你的跑动范围可能会扩大到方圆50公里;学会了开车,可能想到走遍整个中国;你学会了帆船以后呢,突然间会觉得你获得了大自然无穷的动力,你想走到所有与海相连的地方,所以那些跟我们一起玩船的人就说,什么时候能实现我们的这个愿望,我们也能去环球航行一下。
这次参加环球航海的一帮人,没有什么科班出身的,都是业余的,有自己的工作。最初就是随意一说,好像是有一次吃饭大家说起,然后就这么去做了。厦门有个副市长挺支持这个事儿的,我们跟他一说准备去环球航行,他马上说这事好啊,让我们写个报告给市里。一个星期后市里批下来了,可以用“厦门号”这个名称,还给了我们一定的经济上的支持。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当然之前我们做了很多准备,比如研究气象等等,光是书就买了几箱子,包括海图,因为我们没有远航的经验,之前最远只到过西沙,北边最远也就是到大连,平时也不是经常跑船的人。 在准备的时候,真的是遇到很多问题,包括仪器用了之后,也不是特别顺利。走之前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保险,船的保险在香港能上,在国内太平洋保险也能上,但是人的保险就是个问题。我们每个人的人身保险,保得也不高,一个人只保100万元,开始是几家保险公司来抢这个活,都说这个事可以办,好像觉得这事对他们宣传效用很大,结果办来办去,退一个退一个,到最后有一个公司跟我们说,我们两家公司联合起来给你们保可不可以?我说,怎么都可以。最后到启航前一个星期,告诉我说,这个不能保。这时每个人的保费已经升到了2万6千块,都高得有点离谱了。我只好跟大家商量,没人给保险了怎么办?几个哥们就说,嘿,没关系,要是真冲着死去,我们谁也不跟你走。大家就写了个生死状,就是免责声明:在路上出了任何事故,跟这个事情的组织者,跟所有的人都没有任何关系,写了这么个东西后我们就走了。
走的时候,有很多人觉得我们是很危险的,其实这一路我总结,好天气还是多,真正享受大海的时候还是多。比如说,我们在从菲律宾出去以后,正好走在离赤道不远,北纬大概十度多一点的地方,没有风的时候,那个天真是非常非常蓝,那个海水蓝得……平时没有见过那么蓝的海水,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充满着诱惑的蓝色。在这种环境下,会让人的心很静。 环球之前,魏军本人还并没有远洋航行的经验
海上垃圾处理?先缴两百美金学费! 我们在走之前对垃圾处理没有太多考虑,只是说把垃圾放在塑料袋里,捆在一起,搁在船上。结果天气很热,垃圾搁在船上有味,只好把它挂在外头,正好我们处在信风带上,总是迎风走,浪打在船上,有时还下雨,而且雷阵雨还非常多,一下雨垃圾袋就灌水了,一灌水就流脏水,谁也不愿意去动它,结果我们船边上挂了两个大黑塑料袋,有时候浪一打来,打破了,只好强迫自己把它解下来,再包一层,结果包成很大的一个袋。到了帕劳以后,上岸先去缴垃圾处理费,另外船上所有的肉类,种子都叫人给划拉走了,最后掏了200美金的垃圾处理费。
不光是钱的问题,更主要的是给自己添了很多麻烦。从那开始,接下来的到赤道的这段旅程,我们就把垃圾做了处理,把塑料袋、牛奶盒、泡面桶等等,都洗干净,切成小碎块,放在一个盒子里,真正做到了垃圾处理而不仅仅是垃圾收集,因为光是收集,船舱里弄得非常味。做这工作时大家做得心里很舒服,不会把它当做一种负担。加上你也没有什么事,天气好的时候就把袋子都洗干净,晒干以后就放在那里绞,绞完以后就存起来。
我们这帮人是抽烟的,其实六个人都抽,只不过有四个人抽得多一点,我们会把烟嘴和烟丝分开,把前面那个烟丝掐掉扔在海里,后面那个过滤嘴部分放在固定的瓶子里,我就想起“新浪号”跟我说过,他们当时把烟头放在一个瓶子里,有一天没有烟了,在瓶子里找烟头抽,我们连这种可能性都没有了,因为已经把烟丝部分扔海里了,这样做了以后,大家很舒服,海水很干净,你没把垃圾扔海里,你心里就很平静。 船上要容纳的东西很多,这是过南太平洋之前采购的蔬菜水果 看到了“少年派”里的美景 也有恐怖的雷电
有一天晚上在赤道附近,一点风都没有,我们就把机器关掉了——我们没风就开机器,关掉以后大家都不说话,就在甲板上静静地坐着。我感觉那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安静的一个时刻,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在陆地上再怎么也会有点虫鸣啊或者是远处传来的什么声音。在赤道的那段时间,我们充分地享受了大海的美丽,给人非常奇特的一种感觉。这段时间,人与人之间关系也很好。有的书上说,环球航海最好不要超过三个人,超过三个人就要闹矛盾,我们那时是六个人,大家关系很好,天气也好,每天晚上拿个IPAD看星星,说你什么星座的,在哪在哪,每天晚上都在看星星,有时还把电脑搬出来摆在甲板上,下载完电影,大家什么也不干就坐在那里看,海上也没有别的船,想撞谁也没得撞。那个“少年派”里面演的那些很美的场景,我们都能看到。天黑了以后,没有月亮的时候,船尾甩出去那个蓝光很远很远,感觉到拿相机能拍下来。有时候还有一团一团很亮的东西从船边上划过去。每次遇到海豚就像遇到老朋友,感觉到海豚好像在咧着嘴笑一样,噗通噗通就过来了,多的时候有五六十头海豚在船头成群地跳跃,一跳就是半个钟头四十分钟,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在那里拍照片。 海上的夕阳很美 当然也不全是享受,海上最怕的是雷阵雨,有时远远看到一团黑云过来,底下那个雨像帘子一样,躲也躲不过,因为你赶不上它的速度,最后当然就被劈头盖脸浇上一顿。那个雷听上去非常恐怖,最大一次雷电是连续在我们头顶上响了三个钟头,它不是一块云,而是整个一片云,感觉就像在战场上,炮弹随时会落下来,但不知道落在哪儿,只听得“咣咣咣”这么得。我们那个船出发的时候作过绝缘,厦门游艇厂当时告诉我们,这个船的导电,它桅杆通底下好像不是特别好,因为那个铜片有点腐蚀,薄了,当时我们就非常担心遇上雷电天气,所以说有时候在海上,这样的紧张状况还是很多的。
下雨时要分秒必争地洗澡
四海之内皆兄弟
在澳大利亚的时候,我们有看到悉尼-霍巴特帆船赛,当时坐在山头上往下看,几百条船在海上,秩序非常得好,大船在前面,小船在后一组,两组同时放一炮,“咣”,启航,而且重点是我感觉到,那边的人对海洋生活、对帆船比赛的认知度太高了。我们去的比较早,提前两个小时就坐在那个山坡上,陆陆续续就看到很多当地人拉家带口都上来了,把浴巾铺在山坡上,你就看到那个山坡上坐了一大片,完了底下“咣”一放炮,所有山上看比赛的人,大家都在鼓掌,当时看了我很感动,我们看比赛,不要说看帆船赛,看别的比赛都懒得鼓掌,人家帆船赛在海上跟你隔着好几公里远,他都鼓掌,我就觉得这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参与。
航行过程中,我们遇到过很多国外正在环球航海的人,在帕劳我们见过一对法国夫妇,男的退休以后买了条博纳多,40多尺,夫妻俩让我们参观船舱,里面贴满了他们的子女和孙辈的照片,他们两口子的照片也在墙上挂着。他们吃饭很简单,船上的厨房挂满了胡萝卜、葱头、土豆……第二天早晨他们就要出发了,头天晚上知道我们要去巴布亚新几内亚,就赶紧给我们讲航线,哪儿能走哪儿不能走,哪有小偷,哪有抢东西的,说的非常详细。当时那种感觉,就觉得航海人的心灵之间真的是互通的,我们是迎着他过来的,也知道这辈子可能永远不会再相见,完全是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感觉,第二天分开以后,我们心里很长时间都挂着。
还有一个独自从关岛驾船过来的美国老头,个儿很高,看他走路的架式像是军人,他到帕劳后就把帆船锚在湾里面,每天早晨起来就到游艇会的小会所,买一堆啤酒坐那儿喝,看着海,很少跟人家说什么话,偶尔也聊几句,你跟他说,他就跟你说几句,不跟他说他就自己坐那儿看海,中午他就回船自己做饭吃,下午再接着过来坐那儿看海……
到新西兰之前我在船上摔伤了,海上救护队真是感人,主动打电话问我们在哪里,每天给他报一次方位,还问要不要派直升机去接,我当时想自己还能抗得住,再说直升机来了,还有一个怎么上飞机的问题,它在桅杆上戳着,也勾不着我,而且浪还挺大的。当我们快到码头时,港务局提前两天就介入了,让我们一天报两次方位,进港的时候,又问我们需不需要帮助,我们当时确实需要帮助,因为进港时的风力记录是五十二节,我们船上的前帆撩绳已经抖断了,那个绳子有16毫米粗,当时的情形很危险,我们就想把前帆给收起来,这时突然发现旁边有一船大轮船一直在跟着我们转,我们转他也转,后来慢慢感觉出来不是大船有什么问题在转,而是它在想方设法给我们挡风,想让我们上他的下风,其实当时我们光顾着在那转圈了,后来才明白过来。当时他的警船也从里面开出来,问我们能开几节,当时我们只能开到一节多,因为开全速2500转,顶着风走,前帆坏了,主帆收起来了,说实在的当时是有点要面子,觉得挂着中国国旗叫人拖着进港不太好看,所以就说不用拖了,结果人家在我们前面,我们就以这么一节多,两节的速度生生开了四个钟头,才开进港口。
航过悉尼的厦门号每个人变得很沉闷
因为在新西兰养伤多少耽误了行程,结果走的太晚了,在整个西风带的航行过程中,那个寒冷劲儿真是把每个人都折磨得快崩溃了。走的时候我们知道会很冷,买了羽绒服、羽绒被、羽绒睡袋等等,但还是不够用,睡袋系在脖子上就和风箱似得,呼呼地把热气全给吹出来,怎么睡都是凉呼呼的,值班的人把羽绒服穿上再加上航海服还是冷。当时每个人值班两小时,因为自动舵坏了,只能是手把,那段时间真的是很苦,那时候我们这帮人的心情就和那天气一样,走到南纬50度以后,西风带的上空老是硬呼呼的,那个云不是这么一朵一朵的,而是一条一条的黑云,每个人都变得很沉闷。
经过西风带时的巨大风浪 大家每天挤在船上这么个小空间里,话也越来越少,在上面值完班,下来就只想钻到被窝里面去躺着听音乐,后来船上一个从加拿大回来的小伙子跟我说,还是改善改善生活,大家最好在一起吃饭,因为人与人在一起,如果彼此之间没有话说,久而久之肯定会产生矛盾,这样我们开始强制性地在一块吃饭,开始包包子、烙饼,就是让大家能在一块坐着。后来回想起来,如果我们当时继续那么沉闷下去真的会出问题,每天你呆在船舱里,因为外面太冷了,一做饭一干什么哈气都挂在墙上,顺着窗户往下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稍不注意舱门那缝都把浪给你灌上,那阵子真的是很苦。
以前出门算下一站还有多长时间到,你知道大概还有七天、八天……,那段航程根本不用算,GPS上就看不见对岸,所以说那段航程真的是让我们备尝航海的艰辛。之后到合恩角,运气不够好,风浪很大,本来是西风带,却赶上了东风,这是最要命的事,结果迎着风跑了整整两天才跑120海里。这段时间人的体力、意志力都到了极限,真的是生熬过去一样,回过头来看,又是这次航海最值得怀念的经历,仿佛经受了生死考验似得,当时晚上值班只有一个人,如果他在上面栽下去了,我们底下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出发的时候,朋友找了南普陀的大师,然后给我电话说,你要一天背七遍《心经》,我一看这个《心经》老长了,根本就不可能背七遍,念都念不下来,它就不是个顺当的东西,我就开始背这两句话,“色不是空,空不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琢磨这是什么意思。晚上睡觉我不敢摸《圣经》——我还带着一本《圣经》,真不敢摸,因为怕冲突,就只老老实实的背《心经》上的这两句话,每天就这个事,睡觉前躺在那先背这个,完了再琢磨琢磨,船上有什么东西快坏了,真要是遇难了我们拿什么东西走,反正也挺神的,当我们拐过合恩角以后,大家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真的是落了地,如果把整个这次航行比作一次登山,我们刚跨越过去的合恩角就是珠穆朗玛峰,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就是珠峰大本营。
前段郭川一走,我们就感觉到不容易,我们在海上的时候,郭川还没走,我就跟他们说,不远航不夜航就不知道翟墨的伟大,我们一大帮人心里还不踏实呢,一个人就更不踏实了,所以郭川绝对是超人一个。
环球归来更脆弱
环球回来以后,有人问我感想,我说第一就是地球太小,真的是很小,我很长时间里都不相信自己,就我们这几个人也没什么本事,能把地球环这一圈,我们实际上开船的时间才176天,我们那个船很老,20年船龄,也开不了多快,居然才开了176天,就是说地球很小,地球这么小我们真的应该好好保护它,这一圈下来,看起来中国的海是最脏的,在人家那边真的看不到什么垃圾,在我们这边太多了,从过了马尔代夫,过了马六甲海峡之后都是这样子。再一个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这种爱,在南非的时候,我们船上的主帆和机器全坏了,顶风进不去,这时南非海岸救护队的船过来拖我们进港,两条船非常仔细地夹着我们,而且船上是一个美女,大家一个月没见着人了,忽然看见一个美女,这帮人都很激动,但是其实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感动。一个是爱海,一个是爱人,他不会因为我们是中国人而帮助我们,也不会因为我们是中国人而不帮助我们,没有任何钱的问题,帮助完以后摆摆手,新西兰警船在走的时候,我们说谢谢,他在警船的回话是祝你们船长早日康复,然后就走了,不要任何的回报,不用说请人吃个饭什么的,就是我欠你的,你欠他的,最后我们把这个欠的东西就给需要的人。
环球回来后,有人说,你们是不是坚强了,我说完全错了,我们现在一点都不坚强,而是更脆弱了,就是说特别容易动感情,看不得人受苦,看不得动物受虐待,感觉不是强了,是更脆弱,接触海洋多了,真正走到海洋深处,人家帮助过你一次以后,你就感觉到其实自己很弱,你会把这份爱心传递给别的人。我提倡帆船运动的很大一个原因其实正是,一旦你参与到这项运动中来,只要抗过开始的恐惧,之后你所得到的绝对是非常好的享受。 中国杯帆船赛上的魏军,开朗豁达
老魏的叙述平淡无奇,即便在最艰难的一段航程,即遭遇西风带的日子里,他的感觉也就是船上有些沉闷。殊不知,正在环球航海中的“厦门号”上年龄最小的船员李晋城(时年31岁)当时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水手君在对“老船长”刨根问底之前(魏军篇 二之二续完),先对小李的真实心路历程做了一番探寻,才知道当年与之相随的是,还有一段刻骨铭心无始无终的恋情。
对话李晋城|所有的故事,都像是昨晚的一场梦
李晋城的海上幸福时光 当时为什么跑到这儿(顽石俱乐部)来工作? (他们在吃饭时聊天)偷偷的被我听到要去环球,我就很兴奋了。
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原来在中石油的一个油库里面上班,做业务代表,负责漳州区域的一个市场。游艇要加油对不对?在加油之前我一直在关注顽石航海俱乐部,从小也喜欢帆船,然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位朋友,他比我早进顽石好几年,他就带我过去玩。
中石油工资不是挺高的吗,比到顽石俱乐部要高吧?? 高很多。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到“顽石”? 我家在漳州古雷头,基本上海上的货船都要从那边经过。因为从小长在海边,天天站在岔河口,看着货轮一艘一艘过去,小时候就有一个梦想,就是幻想如果有朝一日当了海员,那种感觉肯定很舒服。
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里面老爸是搞养殖的。
到顽石是哪一年? 应该是2007年底,2008年初。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我最崇拜的魏船长,吃饭的时候,听他们在朋友圈里面说,要计划一趟更远的航行,我知道他们之前去过西沙,那时候我心里就想,哇,不得了,如果我能上的话,该会多荣幸。后来他们就教我玩帆船,一玩的话就完全上瘾了。
然后你就辞职加盟顽石? 对,一切就是这么的巧合,因为加油,认识了他们,然后又听船长说,要计划一场更远的航行,我就知道肯定是环球了,犹豫了好几个月,我就辞职了,然后跟船长说,船长我要来你们这里上班,他说你要过来的话马上来上班,我说真的?他说真的,因为我都会了嘛,已经跟他们学会开帆船了,跑了几趟远航,从深圳浪骑出发,到香港,到海南,环岛一周,一起参加海峡杯,又到青岛参赛,我还是蛮适合(这项运动)的,包括性格,包括船上的技能,还蛮不错的。
但是你后来又离开“顽石”了? 是,2012年(环球)回来了以后,举办完“俱乐部杯”,我就跟船长说,想换一个环境,然后就出来了。
所以现在你已经不是顽石的员工了? 反正就是人虽然走,心还在这边,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子,顽石是一个很能留住人的俱乐部。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帮朋友做一些投资。
整个环球316天,你觉得最难熬的是什么时候? 西风带。2012年的2月份。从新西兰开始,准备进入南纬56度那个时候,差点死掉了。
就是连续32天海上漂泊的那一段? 34天,没有上岸,上不了岸。
那么难受,快要死掉了? 因为害怕,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是因为风高浪急? 浪高,整个天灰蒙蒙的,看不到头。我们没想到34天就可以到了,本来想着两个月,或者五六十天这样子。然后直接扎到南纬56度,扎到那个西风带去了,“咆哮西风带”是很出名的一个风带,一下子进去之后,喔,昏天暗地,天是灰色的,海水是黑色的,晚上又冷的发抖,我们的手套、装备还是不错的,本来烤面包的烤箱也拿过来烤手套烤袜子,每个人就这样子(阴沉着脸),很难受。我是六天吃不下东西,脸色发紫,胡须邋遢,整个脸都是凹进去的。
就你一个人没吃东西吗? 吃不下,没心情,一点心情都没有,其实是害怕,真的很害怕,每个人都很关心你,又帮不了你,怎么帮?这种东西帮不了你。
最后怎么走出来的? 到第六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是爬不起来,睡在睡袋里太冷了,然后船长看见我这样子,就说小李你不要起来了,我替你值班。我眼泪都掉下来了,他那时候因为肋骨受伤还没有恢复,就在那儿帮我值了一个班,前面一个值班的船员就跟我说了一句话,小李你就忍心让六十岁的老人家上去替你值班,因为我值的是凌晨两点到四点这个时段的班,这个班是比较累的,我没有回答他,但是眼泪就流下来了,感觉上就好像人快要死掉了,想了很多东西,从小时候开始回忆起,童年、然后初中生活,后来的校园生活,身边的每一个朋友……意识都是朦朦胧胧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不可以坚持得下去。 直到第二天,睡到快中午了,又快要轮到我的班了,我就起床。船长刚好要做饭,我在洗手间那个镜子上,突然间看到自己的那张脸,邋里邋遢,脸上无光,就快要死掉的样子,当时眼泪就直接掉下来了,这五六天靠什么东西度过来的呢,靠葡萄糖水。
你这算是忧郁病吗? 应该跟身体素质有点关系,考验一个人的心理素质,我是船上最年轻的,他们中间最小的都大我四岁,剩下的都是四十几岁啦,船长快六十岁了。
你的情况跟郭川08/09沃帆赛时的状态有些相似,他那个时候也差点崩溃,连死的心都有了,盼着最好船坏掉我就不用走了…… 我那个时候就这么想,我就幻想,如果我死掉,船长会把我如何处置,是扔到大海里还是把我怎么办……
连这个也想到了? 反正乱七八遭一直在想,看不到头的感觉……直到(在洗手间里看到自己那张脸的)那一刻,突然间大喊一声,喊自己的名字,然后打打自己的脸,船长吓一大跳,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因为他在我背后,就拐过来看。我把脸这么弄一下,甩一下,然后看着自己,用手指指着自己,不知道是哪来的力量,把船长吓一大跳,然后我就走出来,我说船长今天煮什么?煮稀饭,好香啊,我开始要吃饭了,多煮一点。从那一刻开始,我吃的比任何人都要多,因为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不能这么死了,年纪这么轻,老婆也还没娶,(死了的话)就太对不起岸上的人了。 从那天开始,晚上我都会煮一点牛奶,胃已经受伤了,不能喝纯牛奶,要煮一下,放一些花生米水果之类的煮着吃,慢慢把自己给调养的很好,还有二十几天才能够到岸,(可是慢慢地我的)身体调养过来了,精神也调养过来了,剩下什么都不怕了。我就跟船长说,现在已经没有让我觉得可怕的东西了。
终于把这一关熬过来了。你们当时五个人,只有你出现这种情况还是轮流“传染”? 其实有一段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子。
魏军告诉我,有段时间你们在船上已经互相不说话了? 对,有一阵子是这样子,就气氛死极了,没有人有心情去活跃气氛。值班还好,我们是轮流值班,你一下去,值完班以后很累就想睡觉,有剩饭就随便吃一点,所以大家吃饭都没有在一起。
本来除了值班的人,别的人可以一起吃呀? 对,但是也没有,为什么?刚值完班的人,睡觉是最重要的,你没有睡好觉的话,精神、体力,各方面补不回来的。有一段,船长感觉我们的船就像是一艘那种幽灵船,真的。后来有人觉得这样不行,这样子下去会出问题,就想打破这种僵死的气氛,比如说值班的时候,大家一定得要陪他聊会天,这样子才把整个船的气氛都调起来了,(慢慢的大家的感觉)就好了。
这个主要是发生在进入西风带以后,实际上跟天气、跟环境关系很大? 很大的关系,每时每刻都是浪里来风里去这样子。天气非常恶劣,一个礼拜,大概最多只有一天到一天半,有时甚至只有半天的好天气,能看到太阳,剩下的天都是灰色的,海水也很恐怖,因为纬度太高了,56度,快贴近南极那边,真的很近了。我当时跟船长开玩笑,你太狠心了。过了合恩角以后,船长问我,小李,以后让你再环球还干不干,我说如果再走西风带再回合恩角我不干了,要是贴着赤道走,那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他说你们刚回来的时候,大家都不想走了,但是现在好像又有点缓过来了? 现在天天有时候我都幻想着赶快回到海上去,血流的都是蓝色的,不夸张的。
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想起来在海上的日子吗? 我有十几万字的日记,把船上的点点滴滴记得非常清楚,大大小小事情我都全部记录下来了,现在就封存在那边,偶尔会去翻一翻,(重温)这些美好的,还有痛苦的记忆。
你连船上彼此不说话的时候也记了吗? 全部都记了,包括那几天快要死的心情都记录下来了。我舅舅说了,你这趟出去,不管你的文才怎么样,只要把每件事情都记录下来的话,这个就是你一生的财富,我做到了,我们在海上的每一天我都记录得很清楚,今天船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船长身体怎么不舒服,睡眠质量也不高……船长也做了简单的一些记录,不过是断断续续的,我的记录很详细,包括我的一段感情。
当时出发的时候有女朋友了? 也不是说女朋友,是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撑,我在船上有好几次想放弃,然后她说这个是你的梦想,既然是你梦想你要勇敢地去实现它,我相信你们可以平安回来,她一直支撑着我这样一路走过来,让我有很多的美好回忆。
海上回来后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到马达加斯加的时候,她告诉我说她有男朋友了,因为已经都平安了嘛,快到赤道这边,都平安了。她说她有男朋友,哇,那一天我痛苦啊……
到马达加斯加以后就开始了你们旅途中比较幸福惬意的一段吧? 开始是,因为绕过好望角,到马达加斯加,纬度开始贴近赤道,看起来很幸福了,除了天天会碰到阵雨。但是温度慢慢上来了,差不多穿一件长袖就可以了,风浪各方面也都不是那么恶劣了,这时候女孩子跟我发email,给她打电话她没接,叫我去看电邮,就告诉我这样一段,我表示理解,后来我想通了,更多的是要感激她,我想如果这次能够平安回来的话,注定是要失去点什么东西的,什么东西都不会那么完美的,得到什么冥冥之中应该也要失去点什么,我还得要感恩,要感激她,这么一路过来,给我精神上这么大的支持。
你上岸那天她来码头接你了吗? 都在都在都在。
她还是来了? 来了,但她就是远远的看,我看到了。没有去跟她打招呼,人家毕竟已经有男朋友了,也不想节外生枝,我能有的态度,就是默默的祝福她,包括她结婚的时候,我也会默默的去祝福,更多的是一颗感恩的心,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去祝福她,因为我毕竟得到了一些东西。
回到厦门,终于实现了环球航行的梦想,有什么感触? 感觉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就到了家门口?明天就要进厦门岛了,船长问我,小李,现在是什么感觉?我说船长,所有的故事真的就像是昨天晚上的一场梦。
(来自:中国杯帆船赛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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