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慕大2009－大海的召唤

六月五日（星期五）

经过六天半的航行，今早终于进入百慕大的圣乔治港。美丽迷人的百慕大，果然名不虚传。色彩明亮的小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起伏的高地上，被丛丛绿色热带植物围绕，不同颜色的海水中停泊着漂亮的游艇，畅游着无忧无虑的鱼群。阳光普照，微风习习，蛙鸣鸟叫，人人友善，小岛透着明快又和谐的气氛。

回想整个航行，也是有惊无险，有喜有哀，毫无例外地重复着几乎所有航海人的故事：

第一天（五月三十日）：从沙钩子湾出港时风力不大，把拴了假鱼饵的鱼竿往船尾一杵，没过多久就有鱼咬钩。钓上一看，是个约两尺长的吞拿鱼。一个小时后就成了我们的盘中餐。因为冰箱已满，就把整条鱼都给吃了。撑得我几天后听到鱼都反胃。


左图：鱼上钩了。右图：是条蓝翅吞拿鱼（Blue fintuna)。

午后风力渐强，达到二十节左右。升起头帆和主帆，一路扬帆航行，乘风破浪，一天行了一百四十四海里。没有晕船。夜里值班采用轮班制，设四班倒。8:00-11:00，11-1:30，1:30-4:00，4:00-7:00。今天我值的头班，本应睡个整觉。可是船身倾斜得厉害，晚上躺在床上很不习惯，虽然有吊布挡着，还是浑身肌肉跟坡度较劲，基本没睡。

第二天（五月三十一日）：风力依然如旧，又是一路扬帆，劈波斩浪，行进了一百三十多海里。晚上航过大西洋暖流带（GulfStream），空气顿时湿热起来。风力减弱，还逆流而上了一阵子。终于在清晨冲过暖流带，摆脱了水流的不利影响。今天我是值11:00-1:30的班。交接班的时候感觉比较困了。可是船身还是倾斜得厉害，躺在床上还是很不习惯，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两天一直用风力自动导航仪控制航行，十分方便。这个导航仪是新装的，被我命名为毛丽（Morley），取自斯图尔特。马克雷恩（StuartMcLean）的著名经典喜剧故事集“外诺咖啡”（VinylCafé）中的女主人的名字。因为男主人大卫从来都是好心办坏事，而老婆毛丽总是争取把事情做好。我们的这个毛丽果然不负众望，让我好生欢喜。


第三天（六月一日）：受大西洋上空高压脊的影响，风基本停了。只好马达驱动。没有风的情况下，从不偷懒的毛丽也无可奈何地歇工了，因为她的动力来自于风。不巧的是船上的电子自动导航仪失灵，只好大家轮流操纵方向盘。

船行到此，海水变得瓦蓝瓦蓝的，纯净得圣洁。开始出现了很多色彩鲜艳的名为“战船”（Man ofwar）的葡萄牙海蜇。据说这玩意儿不好惹，自我保护意识极强。一旦接近它们，就会被蛰到。剧痛。

傍晚时分，有贵客光临：来了四条两大两小可爱的海豚与我们的爱妮娅齐头并肩，在波浪中时而做着著名的海豚跳跃，时而潜入水底游出弧形图案。他们与我们同行了好一阵子才潇洒地扬了扬它们的尖尖嘴，钻入水中，告别了我们。

这天出了个小故障：中午左右发现底舱有很多水，弄得存放的瓶瓶罐罐都漂了起来。赶紧手动自动水泵都用上，抽了好一阵才把水排干。令人疑惑的是不知道水是从哪里来的。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漏水的地方。只好加紧观察，处处留意。

这两天都没有睡好觉，感觉不舒服。开始以为是晕船，可是开饭时比谁都有食欲，吃的比谁都多。大家的最后诊断是没有睡好觉造成的疲劳过度。晚上海面比较平稳，睡了个好觉。

第四天（六月二日）：没有风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才有了稍许的好转。风力达到了可怜的3-4节。好的是风向是可以利用的拦腰风。停了马达，扬起风帆，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有波浪有节奏地拍打船身的哗哗声。速度不太快，也达到了5节多，很令人满意了。

现在适应了航行的节奏，身体完全没有不适的感觉了。

今天的夜班我排在1:30-4:00。无云的夜空，水洗过似的清澈。这几天晚上一直是半拉月亮，可照样月光如水，皎洁明媚。浩瀚的大海充满玉白色的月光，照亮了我们航行的方向。爱妮娅推开的波浪翻卷着白色的浪花在船身俩侧渐渐散开。浪花里闪烁着点点青色的荧光。（荧光是由一种海水中的细小植物在受到干扰时释放出的化学物质产生的）。视线所及，看不到任何其它船只。偶尔有一两只小鸟飞过，留下尖尖的鸟鸣。坐在船尾，听着唰唰的水声，望着月亮一点点西下。终于在夜里2-3点钟悄然地从水平线下消失。想起太阳的落山，映红天边朵朵云彩，隆重又张扬。而月亮，即使只剩下半边脸，还是勤勤恳恳地为我们传播光明，然后独自悄无声息地退下。虽然很喜欢太阳的热情与魅力，还是更欣赏月亮的沉稳和含蓄。

没有月亮的时候，满天的繁星顿时突出起来。除了北斗七星和银河系，别的星座都不认识。望着密密麻麻时明时暗的星星们，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第五天（六月三日）：今天我值早4:00-7:00的班。昨晚后半夜有了一点点微风，勉强用帆航行，时速在4－5节左右。

四点刚过，东边雾气蒙蒙的远处海面出现一个橘黄色的光点。晚上望哨，实际上就是寻找灯光。因为所有船只在夜间航行都要开灯。规定是红灯在左舷，绿灯在右舷，白灯在后边。根据看到的灯光颜色可以判断出船的行驶方向，推断两船相遇的可能，以便做好准备防止相撞。这个橘黄色的光点有些蹊跷。可能是距离太远，加上有雾看不清颜色。目不转睛地看它越来越大，觉得是对方船越靠越近了，可看它还是橘黄颜色。光点渐渐接近，突然发现它是悬在海面的上方。下面雾茫茫什么也看不到。老公说可能是艘帆船，灯在桅杆的顶部。这下顿时紧张起来。因为如果那光点是桅杆顶上的灯，就说明那船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有这么高的桅杆，那肯定是艘大船了。可是就是看不到船身和帆。光点很亮，渐渐地把下面的海面照得闪闪发光。想用无线电与那船联系，才发现手提对讲机没电了。赶紧打开雷达四处搜寻，却什么也没找着。这功夫又发现那光点旁边还有一个小很多暗很多的光点也随之升高。终于在它们升到一定的高度时才发现原来是两颗星星。突然记起小学的常识课里提到过的启明星，那绝对就是它了。今儿亲眼见着了，才知道它贼大又贼亮。害得我们瞎紧张一场，事后用雷达找星星的故事也被传为笑柄。月亮不在，这启明星也还挺管事儿，为我们照亮一方海水，直到东方泛白。

上午8-9点钟的时候，那点可怜的小风就歇了。海面平静，水波光滑。只好又启用马达驱动。轰隆隆的声响十分烦人。

下午四点多钟，突然鬼使神差地查看了一下油箱指示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油箱基本空了。赶紧报告船长老公。于是开关一拧，转换用另一个油箱。不到两分钟，马达就吭哧吭哧大喘了几口气后停了下来。再查油箱，发现箱底有很多脏水和悬浮物。才记起这个油箱一年前灌的柴油，一直都没有用过。这种做法是大忌。不知老公怎么这么疏忽。柴油发动机对柴油的纯净度要求极高。如果注油管被堵，就发动不起来了。几个人忙了好几个小时，排调脏水，清洁管道，还是无济于事。天空没有一丝的风，我们的爱妮娅无奈地飘着，动弹不得。只有祈祷老天快点儿来风。离目的地只有八十海里了，按计划应该是明早到港的。

第六天（六月四日）：昨晚我们基本上原地不动地等了几个小时后终于断断续续地有了一点儿风。晃晃悠悠的一晚上才行驶了十海里，到早上时距离目的地只有七十海里了。

天亮以后有长足的进步。风力到达十节左右。可是风向是顶头风。只好之字航行，以图曲线前进。在航行右转舵时，因为风从左边吹向右边，船身向右侧倾斜。我又是鬼使神差地没事去看装在厨房水池下面的冰箱压缩机，又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有海水哗哗地冲进船里。老公当即决定改变航线，变成左转舵行驶。船一向左边倾斜，进水立即停止了。赶紧查找水源，布瑞和老公终于找到罪魁祸首：原来前任冰箱靠水制冷，它的排水管道开关藏在暖气管道后面。虽然老公装新冰箱时看到了这个管道，当时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深究。现在就是它成了安全航行的祸源。好在发现及时，关掉排水口闸门就解决了问题。这个发现还为前两天底舱进水找到了答案。

傍晚左右还有十几海里，百慕大北部的山丘已经隐约可见。用无线电与百慕大电台联系，通告了我们发动机坏了。他们问清我们的地理位置，算计着我们到港时天也该黑了，提出两个选择：一是在港外呆一夜，明早进港；二是今晚叫拖船拖进港。拖船的价格是白天每小时三百二十美金，晚上是三百八。进港的通道又长又窄，怎么也得一两个小时才能搞定。拖船出来接我们再送我们，那用几个小时就不好说了。没有发动机，在夜色里仅仅靠帆航行进港，又要靠帆抛锚，那无异于自找麻烦。最后决定还是在百慕大外围几里处水域漂一晚，明早进港。

百慕大周围有许多暗礁，航海图上都有标志，海面上也有灯标提示。今早进港时，听到百慕大无线电台在不停地对一艘叫做海岛妇人（IslandLady）的帆船反复呼叫，说你在向暗礁逼近，太危险了，赶紧改变航线180度，驶出危险区，再按照航标指示进港。可是海岛妇人依然我行我素，毫不理会。巧的是我们在进入通道的最窄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段与这个海岛妇人相遇，原来是条二十多尺的小帆船，掌舵的是个满脸半尺长白胡子老头。老公朝他大喊，问能不能拖上我们。他二话不说，调转船头，接过我们抛过去的绳索拴在他的船尾，把我们拖进港口。进港后，互相喊话没有听清，便把我们抛下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又接着用帆航行到锚区，顺利抛锚停船。

计划是将船停靠在Outerbridge医生家门口的私人小码头。但是必须先办进关手续。开着小皮艇一溜烟儿地来到海关办公小楼。海岛妇人的白胡子小老头也在办手续。一番感谢一番寒暄，他才知道他拖的原来是我们的船。听口音像是波兰人。原来他两月前才在佛罗里达买了这条船，这次是把她接回欧洲。他不停地抱怨从佛罗里达开过来，一路没有一点风，用了六天时间，马达驱动，把他的柴油都快烧完了。办手续时还碰到一位单人航行的哥儿们，同样说因为没有风，一直靠马达驱动。在茫茫大海半道儿上柴油没有了。正在那飘着的时候碰到一艘大货轮。他赶紧带了两瓶酒，荡着双桨划着小皮艇到大船上，人家给了他50加仑的柴油。想赶回到船上，才发现趁他不在的功夫，他的帆船随波逐流地漂出了一两里开外了。大货轮的船长一声号令，那大货轮就拖着他的小皮艇帮他追上他的帆船。你想想，那大货轮掀起的浪得有多大，坐在被拖的小皮艇里是啥滋味。临行动之前，那哥儿们没忘了央求人家：您行行好，慢点儿开成不？来办手续的人们都是从不同地方航行而来，用不同的口音讲着不同的故事，抱怨着同一件事情：这些天来，海面没有什么像样的风。

办完手续，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步行到Outerbridge医生家。发现他的小码头上刚好有一艘双体帆船在靠岸。这样本来不大的船位空间就更加狭小了。原来这是个法国人家，年轻的夫妇带着他们四个年幼的孩子，从南美洲一路航行过来。在这里歇几天就航回欧洲去。（几周后，确切地说是六月二十三日，这艘名为Genesis的法国船上了多伦多的主流媒体环球邮报GlobalandMail的国际版。原因是在他们返回欧洲的航行途中距离Azores群岛以西五百公里左右海域发现了一艘随波逐流的名为L’Actuel的法国帆船。该船的头帆被撕毁，拉帆绳散落在水中，船上空无一人。原来六十二岁的船长和他四十七岁的朋友在四个星期前从加拿大的纽芬兰出发，计划到苏格兰或爱尔兰。三天以前船长的女儿在失去同父亲的联系后对该船报失。加拿大，英国和法国的海岸救援队组成了联合搜救队，派出飞机连续搜寻却没有结果。这艘空船的发现，使找到幸存者的希望更加渺茫。）

图三：中间的蓝色船是俺家的爱妮娅号。左边白色的是法国船Genesis，上了Global andMail的。

回到爱妮娅，风力渐强，老公看着风向，正好是吹向Outerbridge医生家方向的，虽然从锚区到医生家最多不过几百米，但是没有马达的情况下靠岸有极大的撞岸危险。不得已叫了拖船，干净利索地把我们安全地拖到码头靠了岸。惹得左右近邻的船主们都过来打探发动机怎么不工作了。先是同情地问寒问暖，然后跟着长吁短叹，最后再现身说法，原来是船船都有本难念的经。左边法国年轻爸爸说他们在加勒比遇到雷阵雨，几番雷鸣电闪，虽然没有被雷劈到，却被雷电造成的静电区击中，顿时雷达和GPS都坏了。右边荷兰小伙子说他们的船年老失修，整个电源系统都不灵了，需要从新排查线路。因为船上空间狭小，很多原始的线路是造船是整体包好埋在地板下或是墙壁后。前任船主们有可能添加一些新的设备，布线各有各的习惯。所以船上查线路是极难极贵的。

到处打听哪里有机械师。好不容易弄到一两个电话号码，打过去一个没人应，另一个太忙说没有时间。最后用无线电呼叫百慕大电台寻求帮助，得知他们推荐的人我们都找过了，最后说你们开着小皮艇去港口尽头有个灰色房子，是个修船厂，他们有机械师，你们试试。到了那里，见到一个名为亨利的大个子黑小伙儿，说是过半小时到船上看看。

一个小时后，果然等来了亨利和他带来的两个比他还黑的小伙子，叽里咕噜不知道说的哪国话。进到船里就干活，查查这儿，摸摸那儿，该拆的拆，该卸的卸，还边干边讲，把老公看的十分佩服：这个穿白体恤衫的小伙子显然知道他在干什么，经验十分丰富。不到一个小时，发动机就轰隆隆地转起来了。亨利最后说他收费一个小时八十块，带来的两个人一人一小时二十块，这个工作算两个小时，共收二百四十块。这个收费虽不便宜，但也说得过去。最重要的是他们把发动机修好了。事后老公到处宣传，左邻右舍就都去找亨利先生了。弄得他们忙得停不下来。原来那两个说叽里咕噜话的小伙子是斯里兰卡来的，才来了6个月，英文还不怎么好。在百慕大这个移民极难的地方，不知道亨利先生是怎么把他们弄过来的。

船靠岸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到码头的小洗手间冲淋浴。近一周的航行，没有这个赊嗜。站在哗哗冲下的温度适中的水流下，就是一个天堂的感觉。

六月十一日（星期四）

因为律师殷下星期五有个重要的演讲，要在星期三赶回多伦多。所以决定今天返航，比原计划提早一天。

上午忙忙碌碌地为远航做准备：加水加油，采购食品。检查电池发动机仪器仪表。一切搞定，办完离港手续，爱妮娅徐徐驶出圣乔治港。

在港口被一艘两个小伙子开的帆船追上来。两船并行的时候，我们互相挥手致意。

你们去哪儿？律师殷问。
答：Azores。你们呢？

Azores是大西洋上靠近欧洲大陆的葡萄牙属群岛，一般从北美到欧洲的航行都先到此歇脚中转。从百慕大到Azores的帆船航行大概要两个星期左右。出港之后，再挥一挥手，喊一声航行愉快，便各奔东西。茫茫大海中两叶小白帆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水平线下。回头再望，身后的百慕大影影绰绰已变得模糊起来。突然想起这句名诗：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六月十七日（星期三）

昨天一早回到康州的小村Noank的Spice’s码头。返程比较顺利，基本上都有拦腰风助力，一路上绝大多数时间都靠可爱的毛丽为我们自动导航，真叫一个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只用了四天半就航完了全程。因为波浪比较大，爱妮娅被浪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不少回，水干之后，甲板上处处被海盐覆盖。

返程的船员团队共五人：老公还是船长（当然是老婆任命的），船员有老朋友加搭档盖瑞和律师殷，还有老公的儿子厨师殷，再有就是我了。值得一提的是厨师殷是有专业证书的帆船航行教练，还曾参加过一系列的短距离航行比赛，算得上是行家了。从百慕大一上船，就信心满满，雄心勃勃：既要当个好水手，又要当个好厨师。下午出发前的午餐，他在没有烧烤酱的情况下，用酱油加蜂蜜再加上点什么七七八八的佐料，做成了一道美味的排骨烧烤。这蝎了虎子撩门帘，露这么一小手，不光把我们的胃口吊了起来，也把我们的期望吊起来了：碧海蓝天，美味佳肴，返程的航行，有我们享受的。谁知船还没驶出几里地呢，这小子就蔫儿了。闭眼在舱角卷缩一团。一看就是晕船了。晚饭是律师殷做的咖喱牛肉，又香又辣。可厨师殷一口都没吃下，还把中午的烤排骨给吐了出来。话说了晕船的感觉就是生不如死又死不了。他这一晕，就晕了近四天。旁人还爱莫能助，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罪，也替他感到失望。

第三天时，空气湿热，船舱里闷热难耐。厨师殷打开两扇天窗，在下面睡觉。忽然一个大浪头打来，通过天窗，海水把他泼醒。瞬间地面就有一寸深的海水。枕头毯子垫子衣服透湿。又挤又拧又擦又抹地忙活了半天，才收拾停当。这回明白了航行时一定要关窗的道理。

这天晚上过大西洋暖流带。在暗流的干扰下，爱妮娅航行速度顿减。水面相对速度是六七节，但是地面速度就只剩下两三节了。在暖流带的边缘地区由于冷热空气的互动，是雷雨的常发区。驶入这个区的时候，我们被电闪雷鸣包围。右前方的闪电多是一根根粗粗的亮线，从天上直通海面。左前方的闪电是多片云彩同是放电，画出数条长长的巨龙图案。头顶上白光忽明忽暗，驾驶舱的棚顶挡着，没工夫追究闪电的形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场面虽壮观，但惊心动魄。大自然的神威咱可惹不起，还是采取躲的策略。前半夜没有月亮，又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闪电的瞬间强光带给我们的是短暂的视盲。我们只能在闪电照亮海面的瞬间寻找雨云间的空隙，让船远离凶险的云区，完全顾不得航线及方向。逃兵似的东躲西藏了几个小时，终于驶出雷雨区能正常航行了。不过这时气温骤降，立马添衣加裤，人人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起来。

有毛丽代劳，船正常行驶时大家就没有什么事情做。看书看累了，就打牌。这几天学会了玩儿Cribbage，Euchre及桥牌，又教大家打争上游。玩儿得不亦乐乎。

最后一天在同律师殷和厨师殷打牌的时候，突然看到船尾处海面冒出一个黑色大鱼翅，随后看到一个硕大的背部，慢悠悠地在船尾漂着。鲸鱼！我们顿时激动起来。我赶紧下到船舱里喊在睡觉的老公和盖瑞。等再回到驾驶舱时就看不到它的踪影了。厨师殷说好像不是鲸鱼是海豚。可是海豚一般是在水中上蹿下跳的，活泼得很。这个家伙却是不急不慌慢腾腾的。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是看到那么个大鱼，也算是有点儿意外的收获吧。

后来在码头认识个叫托尼的职业水手，跟他讲起这事。他问：你们在什么水域看到的？鱼翅在中间还是在后面？速度如何？最后说我怎么听着像是太阳鱼啊（SunFish）。有没有搞错呵，我以前钓过太阳鱼，不过巴掌大小，河沟池塘里有的是。他说这是海里的太阳鱼，跟你那河沟里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这鱼体积巨大，不活跃，基本上靠水流漂着的。说得我半信半疑。回来上网一查，还从YouTube上下载了一段太阳鱼的视频，才基本确定我们见到的应该就是太阳鱼了。

说到鱼，返程的路上我们又试着把鱼竿挂上个假鱼饵往船尾一杵，等着愿者上钩。由于船速比较快，在六节以上，所以拴了个大饵，有半尺来长。一天下来没有收获。晚上收杆时发现那假鱼饵上半身两侧居然有俩大牙印儿，被咬缺了两块。想必是有个比较精明的大鱼咬住了它，一品，觉得味道不对，赶紧吐了出来。不像有些缺心眼儿的，上来就一口连钩吞下，成为猎物。老公看着那俩大牙印儿缺口的角度一估算，这鱼嘴怎么也得半尺来宽，马上庆幸起来：要是真的钩上了，这大鱼谁敢收拾啊。后来在码头上问了个专业渔民，说很像是条Mako鲨鱼，这鱼大的能有十几尺长，肉鲜味美。得，还是不要的好，不然就凭咱那两下子，还说不准谁消化谁呢。

这次航行暴露了爱妮娅的一些问题有待解决和提高。老公集思广益，拉出一个二十三项的清单：如底舱水泵的开关不灵，小水泵不工作，收头帆时拉帆绳的阻力过大，右舷水箱漏水，电子导航不工作，冰箱控制器失灵，个别窗户漏雨，一些滑轮组需要润滑加油，锚链需要用不同颜色的油漆定位，主帆悬臂控制滑轮需要调整，船的底漆要刷，等等，等等。现在船已上岸，下一步就是修修补补，把问题解决，以迎接下一次远航。

六月五日（星期五）

经过六天半的航行，今早终于进入百慕大的圣乔治港。美丽迷人的百慕大，果然名不虚传。色彩明亮的小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起伏的高地上，被丛丛绿色热带植物围绕，不同颜色的海水中停泊着漂亮的游艇，畅游着无忧无虑的鱼群。阳光普照，微风习习，蛙鸣鸟叫，人人友善，小岛透着明快又和谐的气氛。

回想整个航行，也是有惊无险，有喜有哀，毫无例外地重复着几乎所有航海人的故事：

第一天（五月三十日）：从沙钩子湾出港时风力不大，把拴了假鱼饵的鱼竿往船尾一杵，没过多久就有鱼咬钩。钓上一看，是个约两尺长的吞拿鱼。一个小时后就成了我们的盘中餐。因为冰箱已满，就把整条鱼都给吃了。撑得我几天后听到鱼都反胃。


左图：鱼上钩了。右图：是条蓝翅吞拿鱼（Blue fintuna)。

午后风力渐强，达到二十节左右。升起头帆和主帆，一路扬帆航行，乘风破浪，一天行了一百四十四海里。没有晕船。夜里值班采用轮班制，设四班倒。8:00-11:00，11-1:30，1:30-4:00，4:00-7:00。今天我值的头班，本应睡个整觉。可是船身倾斜得厉害，晚上躺在床上很不习惯，虽然有吊布挡着，还是浑身肌肉跟坡度较劲，基本没睡。

第二天（五月三十一日）：风力依然如旧，又是一路扬帆，劈波斩浪，行进了一百三十多海里。晚上航过大西洋暖流带（GulfStream），空气顿时湿热起来。风力减弱，还逆流而上了一阵子。终于在清晨冲过暖流带，摆脱了水流的不利影响。今天我是值11:00-1:30的班。交接班的时候感觉比较困了。可是船身还是倾斜得厉害，躺在床上还是很不习惯，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两天一直用风力自动导航仪控制航行，十分方便。这个导航仪是新装的，被我命名为毛丽（Morley），取自斯图尔特。马克雷恩（StuartMcLean）的著名经典喜剧故事集“外诺咖啡”（VinylCafé）中的女主人的名字。因为男主人大卫从来都是好心办坏事，而老婆毛丽总是争取把事情做好。我们的这个毛丽果然不负众望，让我好生欢喜。


第三天（六月一日）：受大西洋上空高压脊的影响，风基本停了。只好马达驱动。没有风的情况下，从不偷懒的毛丽也无可奈何地歇工了，因为她的动力来自于风。不巧的是船上的电子自动导航仪失灵，只好大家轮流操纵方向盘。

船行到此，海水变得瓦蓝瓦蓝的，纯净得圣洁。开始出现了很多色彩鲜艳的名为“战船”（Man ofwar）的葡萄牙海蜇。据说这玩意儿不好惹，自我保护意识极强。一旦接近它们，就会被蛰到。剧痛。

傍晚时分，有贵客光临：来了四条两大两小可爱的海豚与我们的爱妮娅齐头并肩，在波浪中时而做着著名的海豚跳跃，时而潜入水底游出弧形图案。他们与我们同行了好一阵子才潇洒地扬了扬它们的尖尖嘴，钻入水中，告别了我们。

这天出了个小故障：中午左右发现底舱有很多水，弄得存放的瓶瓶罐罐都漂了起来。赶紧手动自动水泵都用上，抽了好一阵才把水排干。令人疑惑的是不知道水是从哪里来的。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有什么漏水的地方。只好加紧观察，处处留意。

这两天都没有睡好觉，感觉不舒服。开始以为是晕船，可是开饭时比谁都有食欲，吃的比谁都多。大家的最后诊断是没有睡好觉造成的疲劳过度。晚上海面比较平稳，睡了个好觉。

第四天（六月二日）：没有风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才有了稍许的好转。风力达到了可怜的3-4节。好的是风向是可以利用的拦腰风。停了马达，扬起风帆，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只有波浪有节奏地拍打船身的哗哗声。速度不太快，也达到了5节多，很令人满意了。

现在适应了航行的节奏，身体完全没有不适的感觉了。

今天的夜班我排在1:30-4:00。无云的夜空，水洗过似的清澈。这几天晚上一直是半拉月亮，可照样月光如水，皎洁明媚。浩瀚的大海充满玉白色的月光，照亮了我们航行的方向。爱妮娅推开的波浪翻卷着白色的浪花在船身俩侧渐渐散开。浪花里闪烁着点点青色的荧光。（荧光是由一种海水中的细小植物在受到干扰时释放出的化学物质产生的）。视线所及，看不到任何其它船只。偶尔有一两只小鸟飞过，留下尖尖的鸟鸣。坐在船尾，听着唰唰的水声，望着月亮一点点西下。终于在夜里2-3点钟悄然地从水平线下消失。想起太阳的落山，映红天边朵朵云彩，隆重又张扬。而月亮，即使只剩下半边脸，还是勤勤恳恳地为我们传播光明，然后独自悄无声息地退下。虽然很喜欢太阳的热情与魅力，还是更欣赏月亮的沉稳和含蓄。

没有月亮的时候，满天的繁星顿时突出起来。除了北斗七星和银河系，别的星座都不认识。望着密密麻麻时明时暗的星星们，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第五天（六月三日）：今天我值早4:00-7:00的班。昨晚后半夜有了一点点微风，勉强用帆航行，时速在4－5节左右。

四点刚过，东边雾气蒙蒙的远处海面出现一个橘黄色的光点。晚上望哨，实际上就是寻找灯光。因为所有船只在夜间航行都要开灯。规定是红灯在左舷，绿灯在右舷，白灯在后边。根据看到的灯光颜色可以判断出船的行驶方向，推断两船相遇的可能，以便做好准备防止相撞。这个橘黄色的光点有些蹊跷。可能是距离太远，加上有雾看不清颜色。目不转睛地看它越来越大，觉得是对方船越靠越近了，可看它还是橘黄颜色。光点渐渐接近，突然发现它是悬在海面的上方。下面雾茫茫什么也看不到。老公说可能是艘帆船，灯在桅杆的顶部。这下顿时紧张起来。因为如果那光点是桅杆顶上的灯，就说明那船已经离我们很近了。有这么高的桅杆，那肯定是艘大船了。可是就是看不到船身和帆。光点很亮，渐渐地把下面的海面照得闪闪发光。想用无线电与那船联系，才发现手提对讲机没电了。赶紧打开雷达四处搜寻，却什么也没找着。这功夫又发现那光点旁边还有一个小很多暗很多的光点也随之升高。终于在它们升到一定的高度时才发现原来是两颗星星。突然记起小学的常识课里提到过的启明星，那绝对就是它了。今儿亲眼见着了，才知道它贼大又贼亮。害得我们瞎紧张一场，事后用雷达找星星的故事也被传为笑柄。月亮不在，这启明星也还挺管事儿，为我们照亮一方海水，直到东方泛白。

上午8-9点钟的时候，那点可怜的小风就歇了。海面平静，水波光滑。只好又启用马达驱动。轰隆隆的声响十分烦人。

下午四点多钟，突然鬼使神差地查看了一下油箱指示表，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油箱基本空了。赶紧报告船长老公。于是开关一拧，转换用另一个油箱。不到两分钟，马达就吭哧吭哧大喘了几口气后停了下来。再查油箱，发现箱底有很多脏水和悬浮物。才记起这个油箱一年前灌的柴油，一直都没有用过。这种做法是大忌。不知老公怎么这么疏忽。柴油发动机对柴油的纯净度要求极高。如果注油管被堵，就发动不起来了。几个人忙了好几个小时，排调脏水，清洁管道，还是无济于事。天空没有一丝的风，我们的爱妮娅无奈地飘着，动弹不得。只有祈祷老天快点儿来风。离目的地只有八十海里了，按计划应该是明早到港的。

第六天（六月四日）：昨晚我们基本上原地不动地等了几个小时后终于断断续续地有了一点儿风。晃晃悠悠的一晚上才行驶了十海里，到早上时距离目的地只有七十海里了。

天亮以后有长足的进步。风力到达十节左右。可是风向是顶头风。只好之字航行，以图曲线前进。在航行右转舵时，因为风从左边吹向右边，船身向右侧倾斜。我又是鬼使神差地没事去看装在厨房水池下面的冰箱压缩机，又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有海水哗哗地冲进船里。老公当即决定改变航线，变成左转舵行驶。船一向左边倾斜，进水立即停止了。赶紧查找水源，布瑞和老公终于找到罪魁祸首：原来前任冰箱靠水制冷，它的排水管道开关藏在暖气管道后面。虽然老公装新冰箱时看到了这个管道，当时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深究。现在就是它成了安全航行的祸源。好在发现及时，关掉排水口闸门就解决了问题。这个发现还为前两天底舱进水找到了答案。

傍晚左右还有十几海里，百慕大北部的山丘已经隐约可见。用无线电与百慕大电台联系，通告了我们发动机坏了。他们问清我们的地理位置，算计着我们到港时天也该黑了，提出两个选择：一是在港外呆一夜，明早进港；二是今晚叫拖船拖进港。拖船的价格是白天每小时三百二十美金，晚上是三百八。进港的通道又长又窄，怎么也得一两个小时才能搞定。拖船出来接我们再送我们，那用几个小时就不好说了。没有发动机，在夜色里仅仅靠帆航行进港，又要靠帆抛锚，那无异于自找麻烦。最后决定还是在百慕大外围几里处水域漂一晚，明早进港。

百慕大周围有许多暗礁，航海图上都有标志，海面上也有灯标提示。今早进港时，听到百慕大无线电台在不停地对一艘叫做海岛妇人（IslandLady）的帆船反复呼叫，说你在向暗礁逼近，太危险了，赶紧改变航线180度，驶出危险区，再按照航标指示进港。可是海岛妇人依然我行我素，毫不理会。巧的是我们在进入通道的最窄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段与这个海岛妇人相遇，原来是条二十多尺的小帆船，掌舵的是个满脸半尺长白胡子老头。老公朝他大喊，问能不能拖上我们。他二话不说，调转船头，接过我们抛过去的绳索拴在他的船尾，把我们拖进港口。进港后，互相喊话没有听清，便把我们抛下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又接着用帆航行到锚区，顺利抛锚停船。

计划是将船停靠在Outerbridge医生家门口的私人小码头。但是必须先办进关手续。开着小皮艇一溜烟儿地来到海关办公小楼。海岛妇人的白胡子小老头也在办手续。一番感谢一番寒暄，他才知道他拖的原来是我们的船。听口音像是波兰人。原来他两月前才在佛罗里达买了这条船，这次是把她接回欧洲。他不停地抱怨从佛罗里达开过来，一路没有一点风，用了六天时间，马达驱动，把他的柴油都快烧完了。办手续时还碰到一位单人航行的哥儿们，同样说因为没有风，一直靠马达驱动。在茫茫大海半道儿上柴油没有了。正在那飘着的时候碰到一艘大货轮。他赶紧带了两瓶酒，荡着双桨划着小皮艇到大船上，人家给了他50加仑的柴油。想赶回到船上，才发现趁他不在的功夫，他的帆船随波逐流地漂出了一两里开外了。大货轮的船长一声号令，那大货轮就拖着他的小皮艇帮他追上他的帆船。你想想，那大货轮掀起的浪得有多大，坐在被拖的小皮艇里是啥滋味。临行动之前，那哥儿们没忘了央求人家：您行行好，慢点儿开成不？来办手续的人们都是从不同地方航行而来，用不同的口音讲着不同的故事，抱怨着同一件事情：这些天来，海面没有什么像样的风。

办完手续，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步行到Outerbridge医生家。发现他的小码头上刚好有一艘双体帆船在靠岸。这样本来不大的船位空间就更加狭小了。原来这是个法国人家，年轻的夫妇带着他们四个年幼的孩子，从南美洲一路航行过来。在这里歇几天就航回欧洲去。（几周后，确切地说是六月二十三日，这艘名为Genesis的法国船上了多伦多的主流媒体环球邮报GlobalandMail的国际版。原因是在他们返回欧洲的航行途中距离Azores群岛以西五百公里左右海域发现了一艘随波逐流的名为L’Actuel的法国帆船。该船的头帆被撕毁，拉帆绳散落在水中，船上空无一人。原来六十二岁的船长和他四十七岁的朋友在四个星期前从加拿大的纽芬兰出发，计划到苏格兰或爱尔兰。三天以前船长的女儿在失去同父亲的联系后对该船报失。加拿大，英国和法国的海岸救援队组成了联合搜救队，派出飞机连续搜寻却没有结果。这艘空船的发现，使找到幸存者的希望更加渺茫。）

图三：中间的蓝色船是俺家的爱妮娅号。左边白色的是法国船Genesis，上了Global andMail的。

回到爱妮娅，风力渐强，老公看着风向，正好是吹向Outerbridge医生家方向的，虽然从锚区到医生家最多不过几百米，但是没有马达的情况下靠岸有极大的撞岸危险。不得已叫了拖船，干净利索地把我们安全地拖到码头靠了岸。惹得左右近邻的船主们都过来打探发动机怎么不工作了。先是同情地问寒问暖，然后跟着长吁短叹，最后再现身说法，原来是船船都有本难念的经。左边法国年轻爸爸说他们在加勒比遇到雷阵雨，几番雷鸣电闪，虽然没有被雷劈到，却被雷电造成的静电区击中，顿时雷达和GPS都坏了。右边荷兰小伙子说他们的船年老失修，整个电源系统都不灵了，需要从新排查线路。因为船上空间狭小，很多原始的线路是造船是整体包好埋在地板下或是墙壁后。前任船主们有可能添加一些新的设备，布线各有各的习惯。所以船上查线路是极难极贵的。

到处打听哪里有机械师。好不容易弄到一两个电话号码，打过去一个没人应，另一个太忙说没有时间。最后用无线电呼叫百慕大电台寻求帮助，得知他们推荐的人我们都找过了，最后说你们开着小皮艇去港口尽头有个灰色房子，是个修船厂，他们有机械师，你们试试。到了那里，见到一个名为亨利的大个子黑小伙儿，说是过半小时到船上看看。

一个小时后，果然等来了亨利和他带来的两个比他还黑的小伙子，叽里咕噜不知道说的哪国话。进到船里就干活，查查这儿，摸摸那儿，该拆的拆，该卸的卸，还边干边讲，把老公看的十分佩服：这个穿白体恤衫的小伙子显然知道他在干什么，经验十分丰富。不到一个小时，发动机就轰隆隆地转起来了。亨利最后说他收费一个小时八十块，带来的两个人一人一小时二十块，这个工作算两个小时，共收二百四十块。这个收费虽不便宜，但也说得过去。最重要的是他们把发动机修好了。事后老公到处宣传，左邻右舍就都去找亨利先生了。弄得他们忙得停不下来。原来那两个说叽里咕噜话的小伙子是斯里兰卡来的，才来了6个月，英文还不怎么好。在百慕大这个移民极难的地方，不知道亨利先生是怎么把他们弄过来的。

船靠岸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到码头的小洗手间冲淋浴。近一周的航行，没有这个赊嗜。站在哗哗冲下的温度适中的水流下，就是一个天堂的感觉。

六月十一日（星期四）

因为律师殷下星期五有个重要的演讲，要在星期三赶回多伦多。所以决定今天返航，比原计划提早一天。

上午忙忙碌碌地为远航做准备：加水加油，采购食品。检查电池发动机仪器仪表。一切搞定，办完离港手续，爱妮娅徐徐驶出圣乔治港。

在港口被一艘两个小伙子开的帆船追上来。两船并行的时候，我们互相挥手致意。

你们去哪儿？律师殷问。
答：Azores。你们呢？

Azores是大西洋上靠近欧洲大陆的葡萄牙属群岛，一般从北美到欧洲的航行都先到此歇脚中转。从百慕大到Azores的帆船航行大概要两个星期左右。出港之后，再挥一挥手，喊一声航行愉快，便各奔东西。茫茫大海中两叶小白帆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水平线下。回头再望，身后的百慕大影影绰绰已变得模糊起来。突然想起这句名诗：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六月十七日（星期三）

昨天一早回到康州的小村Noank的Spice’s码头。返程比较顺利，基本上都有拦腰风助力，一路上绝大多数时间都靠可爱的毛丽为我们自动导航，真叫一个乘风破浪，勇往直前。只用了四天半就航完了全程。因为波浪比较大，爱妮娅被浪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不少回，水干之后，甲板上处处被海盐覆盖。

返程的船员团队共五人：老公还是船长（当然是老婆任命的），船员有老朋友加搭档盖瑞和律师殷，还有老公的儿子厨师殷，再有就是我了。值得一提的是厨师殷是有专业证书的帆船航行教练，还曾参加过一系列的短距离航行比赛，算得上是行家了。从百慕大一上船，就信心满满，雄心勃勃：既要当个好水手，又要当个好厨师。下午出发前的午餐，他在没有烧烤酱的情况下，用酱油加蜂蜜再加上点什么七七八八的佐料，做成了一道美味的排骨烧烤。这蝎了虎子撩门帘，露这么一小手，不光把我们的胃口吊了起来，也把我们的期望吊起来了：碧海蓝天，美味佳肴，返程的航行，有我们享受的。谁知船还没驶出几里地呢，这小子就蔫儿了。闭眼在舱角卷缩一团。一看就是晕船了。晚饭是律师殷做的咖喱牛肉，又香又辣。可厨师殷一口都没吃下，还把中午的烤排骨给吐了出来。话说了晕船的感觉就是生不如死又死不了。他这一晕，就晕了近四天。旁人还爱莫能助，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罪，也替他感到失望。

第三天时，空气湿热，船舱里闷热难耐。厨师殷打开两扇天窗，在下面睡觉。忽然一个大浪头打来，通过天窗，海水把他泼醒。瞬间地面就有一寸深的海水。枕头毯子垫子衣服透湿。又挤又拧又擦又抹地忙活了半天，才收拾停当。这回明白了航行时一定要关窗的道理。

这天晚上过大西洋暖流带。在暗流的干扰下，爱妮娅航行速度顿减。水面相对速度是六七节，但是地面速度就只剩下两三节了。在暖流带的边缘地区由于冷热空气的互动，是雷雨的常发区。驶入这个区的时候，我们被电闪雷鸣包围。右前方的闪电多是一根根粗粗的亮线，从天上直通海面。左前方的闪电是多片云彩同是放电，画出数条长长的巨龙图案。头顶上白光忽明忽暗，驾驶舱的棚顶挡着，没工夫追究闪电的形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场面虽壮观，但惊心动魄。大自然的神威咱可惹不起，还是采取躲的策略。前半夜没有月亮，又乌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闪电的瞬间强光带给我们的是短暂的视盲。我们只能在闪电照亮海面的瞬间寻找雨云间的空隙，让船远离凶险的云区，完全顾不得航线及方向。逃兵似的东躲西藏了几个小时，终于驶出雷雨区能正常航行了。不过这时气温骤降，立马添衣加裤，人人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起来。

有毛丽代劳，船正常行驶时大家就没有什么事情做。看书看累了，就打牌。这几天学会了玩儿Cribbage，Euchre及桥牌，又教大家打争上游。玩儿得不亦乐乎。

最后一天在同律师殷和厨师殷打牌的时候，突然看到船尾处海面冒出一个黑色大鱼翅，随后看到一个硕大的背部，慢悠悠地在船尾漂着。鲸鱼！我们顿时激动起来。我赶紧下到船舱里喊在睡觉的老公和盖瑞。等再回到驾驶舱时就看不到它的踪影了。厨师殷说好像不是鲸鱼是海豚。可是海豚一般是在水中上蹿下跳的，活泼得很。这个家伙却是不急不慌慢腾腾的。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是看到那么个大鱼，也算是有点儿意外的收获吧。

后来在码头认识个叫托尼的职业水手，跟他讲起这事。他问：你们在什么水域看到的？鱼翅在中间还是在后面？速度如何？最后说我怎么听着像是太阳鱼啊（SunFish）。有没有搞错呵，我以前钓过太阳鱼，不过巴掌大小，河沟池塘里有的是。他说这是海里的太阳鱼，跟你那河沟里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这鱼体积巨大，不活跃，基本上靠水流漂着的。说得我半信半疑。回来上网一查，还从YouTube上下载了一段太阳鱼的视频，才基本确定我们见到的应该就是太阳鱼了。

说到鱼，返程的路上我们又试着把鱼竿挂上个假鱼饵往船尾一杵，等着愿者上钩。由于船速比较快，在六节以上，所以拴了个大饵，有半尺来长。一天下来没有收获。晚上收杆时发现那假鱼饵上半身两侧居然有俩大牙印儿，被咬缺了两块。想必是有个比较精明的大鱼咬住了它，一品，觉得味道不对，赶紧吐了出来。不像有些缺心眼儿的，上来就一口连钩吞下，成为猎物。老公看着那俩大牙印儿缺口的角度一估算，这鱼嘴怎么也得半尺来宽，马上庆幸起来：要是真的钩上了，这大鱼谁敢收拾啊。后来在码头上问了个专业渔民，说很像是条Mako鲨鱼，这鱼大的能有十几尺长，肉鲜味美。得，还是不要的好，不然就凭咱那两下子，还说不准谁消化谁呢。

这次航行暴露了爱妮娅的一些问题有待解决和提高。老公集思广益，拉出一个二十三项的清单：如底舱水泵的开关不灵，小水泵不工作，收头帆时拉帆绳的阻力过大，右舷水箱漏水，电子导航不工作，冰箱控制器失灵，个别窗户漏雨，一些滑轮组需要润滑加油，锚链需要用不同颜色的油漆定位，主帆悬臂控制滑轮需要调整，船的底漆要刷，等等，等等。现在船已上岸，下一步就是修修补补，把问题解决，以迎接下一次远航。